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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 至 ●郑宗栖 2024年01月03日

冬至这天,刚刚回到城里,母亲便来电话:几点到家的?天气这么冷,早点吃饭早点睡觉。许多事,看似平常,却成为了别人的挂念。这些年,母亲知道我忙,所以老是问我吃饭的事:过节了,你吃什么了?有没有喝酒呢,别喝醉了。有时候,我也会嫌弃她啰嗦,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母亲似乎也知道我在敷衍,她也不生气,遇见什么事总要再与我絮叨下。

前几天,村里又过世了三人。都很年轻,才60多岁呢,太可惜了,母亲说。生死无常,这是母亲心中永远的痛楚。1997年春节,年仅48岁的父亲因病过世。我们家有好多年特别害怕过年,在别人家欢天喜地的时候,而我的母亲却是一个人少言寡语地埋头干着农活或家务。我们都知道,母亲是想把这寂苦的时间,在无休止的劳作中消耗掉。是呀,母亲常在夜里轻轻地哭泣,谁又能体会到一位年轻妇女丧偶之后内心的感受呢?那个时候我们还未成年,家里的几亩地全靠母亲一个人扛着,农闲的时候还会去打点零工或走村窜户收废品。

“一根扁担挑天下,五百红娘下商海。”在老家,每天都有上百名农家妇女结伴出行,到周边县(市、区)、乡镇收购废品。这一在外人看来又脏又累的活儿,在她们心中却意味着养家糊口的责任、勤劳致富的梦想和寻求独立的话语权。我的母亲也是跟其他妇女一样,每天早出晚归。出门的时候还好,只身一人还有班车愿意载上一程。可是,傍晚回家就麻烦了,废纸报刊、破铜烂铁一堆的,加上人一身汗味,没有车愿意载。太多时候,母亲只能肩挑着废品,负重徒步回来。

母亲为了省下几元钱,中午总饿着肚子,饿了就喝点生水。时常,很晚才回到家又错过了饭点,最终落下胃病。现在想来,我们做儿女的真是不太懂事,没有帮过什么忙。早期是为我们的学习,后来又是结婚生子等的锁事,都没让母亲省过心。

母亲说,那个时候真苦啊,弟弟想吃块肉还是找别人借了五元钱来买。生活的苦熬熬就挺过去了,而其他的一些苦真是苦比黄莲。少年的我,也有一股不服气的态势,感觉自己有一身的力量与才气,又是那般自负,可是面对生活的柴米油盐,我又不得不服输。

现在,我和母亲也时常会说起这些事。母亲酸着鼻子说,时间过得也真快啊,都30年了,再苦的日子也会过去的,但一定不能忘记。

父亲虽读书不多,但一身才气。他是村里的会计,我们就是在听着父亲拨弄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中长大的。父亲还会写一手好毛笔字,逢年过节或红白喜事,父亲总是被人请去写字。

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父亲生病了,常年打针吃药。这一病整整10年,疼痛难忍的时候,还会呻吟叫喊。父亲的疼也痛在我们的身上,可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去减轻他的疼痛呢?又是如何去安慰他那甚至对生命绝望的心灵呢?

病魔摧残,让父亲骨瘦如柴,双眼没有一丝光芒。可是,父亲却凭着顽强的意志力,多活了10年。他也知道,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还不如早点“回去”。活着,只想让我们子女有一个父亲,在村里少被人在我们身后指点:这是没有父亲的孩子。父亲是山!母亲的山、子女的山、家庭的山。

在四个孩子中,我是受父亲影响最多的。现在常有人问我,为何会写作、书法,我会骄傲地说:这一切受到父亲的启蒙教育。其实,少年的我正值叛逆,厌学甚至逃课。那个时候没有任何的理想,看到身边比我大一些的孩子,小学毕业便辍学回家跟着父亲一起下地劳作,成年后结婚生子,一切显得理所当然。我想这就是农民孩子的宿命,想去改变比登天还难。可是,父亲呢,却偏偏不信。他常跟我讲一箩筐的道理。

一天,父亲让我带小纸条交给班主任林老师。纸条折成方形,用一个小饭粒封住。我知道,这纸条一定写的是关于我的事。在上学的路上,我无数次想打开偷看,最终理智战胜了欲望,没敢打开。我想,把纸条交给老师后,接下来应该是一场狂风暴雨似的批斗吧。

林老师管教学生非常严厉,同学们都害怕他。他上五年级语文课,下课时会把讲义放在讲台桌上,我偷看过他与女朋友的书信,看到了对我来说懵懂的“爱情”。父亲让我带纸条给林老师后,一天、两天、三天……林老师却一直没有来找我算账。我感觉很奇怪,甚至有些不安。也正是这样的,让我的行为举止收敛了许多,我突然间变乖巧了起来。后来,还当上班级的宣传委员,林老师还把我的习作当成范文在班上朗读,学习成绩也提升了不少。

小学毕业后,林老师才正式找到我。他把那封纸条打开读给我听:这孩子从小挺聪明的,希望他可以长成笔直的杉树,而不是歪扭的杂木树……在这纸条里,每一句言语都充满着对我无限的爱。林老师说,我的父亲有智慧,希望我别辜负了期望。

多少年后,已经退休的林老师还常对我提起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