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智靖
这些天,邻乡黄家人气很旺,“教育世家”的名头吸引了不少人前去拜访。阿凡有了想法,对阿青说:“我们家三代书香,从事教育的人更多,何不去申请个牌挂挂?”
“我们离开老家久了,没一个厝堂,挂哪?从小父亲教我们为人低调,算了吧。”阿青嘴上虽这么说,心中还是默默地想了想。国民政府时爷爷就是一名教书先生。后来,父亲接过衣钵,从事教育40载,是小学高级教师,母亲曾是代课教师。姐姐16岁考上大学,是中学高级教师。阿青自己也当过教师,嫂嫂和妻子都是教师,全家都和教育结了缘。姑姑家有5人是教师,大表哥是全县第一个考取英语专业的大学生,载入了县志。伍伯一家也有4个人从教,再算上堂兄弟姐妹家的,从幼儿到高中,人多得足够办一所学校。
阿青的爷爷叫诏,是坐过轿子的教书先生。那时候,诏的家境好,阿青的太爷看诏聪明,送他去了学堂。太爷原本想让诏从商,帮家里做些营生,但诏老实本分,开了家店铺,总让人赊账,又不好意思讨回,年底一结账,亏空了不少。阿青的太爷说:“你太实诚,无心计,还是教书去吧。”
那个时期的老师人称为先生,受人尊敬。先生也得煮三餐,但白天得教学,没空上山砍柴,学生上学时便会带些柴火、青菜之类到学堂。诏在教学上很严厉。放晚学前,会端坐在讲台旁靠椅上,检查当天的课业。学生则一个一个轮流站立在桌旁背课文,不会背的,要伸出手掌挨板子,错一个字打一下。挨打的,几乎都疼得流眼泪。他对自己的子女更是如此。有一回,女儿在班上与人起争执,他用竹板打女儿,女儿手掌疼了好多天。
诏的身子骨单薄,常患病,依然坚持在教学一线。直至有一次病倒在岗位上,三天三夜没进一点水米,等农忙假结束复学的学生看到了才通知诏的家人。此后,诏的妻子放弃了老家的田地,一路陪在诏身边,照顾他的生活。
诏最后死于一场事故。村里的风俗,死在外乡的棺木不能进村,但村里人反而在村中晒谷场上设了灵堂。村里人都来送纸钱,大家都夸诏为人好。
诏的儿子炯,高中毕业后,受聘到石坑小学当了一名教师。炯小时候和父亲在石坑一起学习生活过,和村民熟悉。20世纪60年代困难时期,学校停了学。
因生活需要,炯欲图迁往他处生活。村人召开村民大会挽留,并说要在村里帮忙盖一座房子给炯。时值农场招工,炯还是选择举家迁往,从一介书生变成十足的农夫。
然而,炯受不了重体力活。第二年,应邀在农场当了一名民办教师,干回老本行,后来又考取了教师资格,入了编,深耕教育,直到退休。
炯对自己子女的严厉如同诏,只要子女和别人起争端,不管对错,先责罚自己的子女,从不护短。他说:“正人先正己,不然如何教育别人?”好在几个子女都略有出息,乡邻感叹:“炯家教好。”
勤是炯的长女。勤自小好读书,只要有空就拿出书本来读,哪怕是春节,她也会一个人关在家里看书,任由外面鞭炮声不断。16岁那年,勤考上了师范大学,是县邑本家姓氏第一个女大学生。
勤在大学那几年,几乎没出校门,周末大家外出玩时,她基本上在宿舍里看书。毕业时,她背回了几箱的书,炯给她的生活费,几乎都被她买了书。
勤学的是政教专业,毕业回到县里。勤的几位同学选择了重点中学,而她却选择了另一所普通中学,竟成了这所学校第一名本科毕业教师。
勤没有沾沾自喜,而是一团和气,默默地付出,一个岗位,坚持到退休。这也是勤喜欢的,她喜静,不爱往热闹的人群中去。学生们谈起她时,很是赞赏:“从来没看过她大声喝斥过,就是一脸的笑,上她的课很轻松。”
阿凡虽然没有教书,但他的妻子也是名高级教师,续了门第书香,阿青也娶了个老师作媳妇,一家人语数音政史全了,话题里总离不开学校和学生。
炯像诏,在家里话并不多,倒是阿青的母亲偶尔会温声细语,念叨着那些教书育人的老话。
世 家
2025年1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