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明学院)廖开顺
有闲的时候,我喜欢观察周边的树。我家窗外有一棵白兰树,去年早春因疫情影响宅家时,我开始观察这棵树。那些日子里,天天足不出户,难免寂寞。但是有这棵树,把一大团绿色的树冠,像风景画一样镶嵌在我家的玻璃窗框外,让我想到了春天、生命,故人和很多亲切的意象,心情开始不怎么焦躁。
开始注意观察这棵树的时候,它才度过寒冬。虽然是常绿乔木,树叶还是有些疲惫和萎靡。椭圆而尖长的叶片,缀结在弯曲而长长的枝条上,像慵懒的睡美人。一些细枝在寒风中颤栗。偶尔有小鸟停伫,也是来去匆匆。一直到大地回暖,春风骀荡,这棵树的枝条全部恢复了活力,把满树的叶子张扬起来,一簇簇、一层层,像翡翠一样碧绿,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原本密集的树冠更加层层叠叠,像涌动着春潮。飞来的小鸟钻进树冠,像躲进幽深的城堡,我也觉得自己的家就是一个避疫的城堡。
这棵白兰树还没有开花。我认得白兰花,有晋江和佛山用它做市树和市花,开起花来清香流韵。白兰不是白玉兰,白玉兰先开花后长叶,满树雪白,堆银积玉。白兰花却矜持得多,长在一簇簇绿叶里,花瓣细长婀娜,纤纤的莲花手伸向空中,更像常见的兰花。为了看到白兰花,我特地下楼,从树干望到树梢,满树都没有一朵花。唯有那笔挺的树干,像高高的小白杨,托起巨大的树冠,把绿色送到我家楼上的窗外。
我天天盼望疫情解除,也天天等待白兰花开。花没有等到,却听到了嗡嗡的马达声,有工人扛着电锯,架了楼梯,在小区里锯砍绿化树。那棵白兰树也没有幸免,被斩首一样截断了树冠。顶端的截口,被锯齿齐齐拉过,伤口有大碗大,渗着白色的树浆,枝丫和绿叶散落一地。窗外的白兰树冠,与我天天相伴的一片绿,就这样没有了。我知道绿化树需要修剪,可是心里总有个坎。每棵树都是一个生命,都自成一道风景,最美丽自然。凡是被刀斧锯齿伤害的树,画家和诗人不忍描绘,我也不忍看。
它才是一棵年轻的白兰树,它有美丽的花季,是古诗里的“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它才出落得亭亭玉立,就被截枝。难道是患上了病害不会开花,或是树干还不够强壮,撑不住巨大的树冠?人过于美丽会令人忧愁,树或许也是这样的。想到染疫的鲜活生命,望着光秃的白兰树,我只有一份同情和一声叹息。
去年的疫情比预想中持久,寂寞的日子也日渐习惯。不时有胜利的消息传来,白兰树也同时带来惊喜,它居然催开了第二春,又长出了新的树冠。新树冠比我家矮了一楼,我错过了观察它的新生过程。不知它的伤口是怎样愈合,怎样承受伤痛,怎样忍住失去美丽的痛苦和屈辱,又是怎样拼命吸收阳光雨露和土地的滋润,把一簇簇新叶重新长出来。
它所有伤残的枝桠都萌发了新叶,所有的伤疤都被树冠遮蔽。一簇簇绿叶更加紧紧相抱,依然层层叠叠,依然华荫如盖。它或是觉得久违了我,有细枝从树梢上旁逸出来,遥遥地向我摇曳。我无法回应它,只希望它度过这生命一劫之后,树干更加茁壮,枝叶更加繁茂,擎天托起更高的华盖,让我看到它的白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