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娇华
每天清晨，送孩子上学后，离上班还有大把时间，百来米外的市场便是我的下一站。每当汇入熙熙攘攘的市场中，浓浓的人间烟火味便扑面而来：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撸着袖子杀鱼的，抡着砍刀剁排骨的……掌管着菜篮子的人们，穿梭在琳琅满目的市场中。有的踱着迟疑的步子，一脸惆怅茫然；有的一边挑选着蔬菜一边不吝透露她独到的烹饪方法；有的目标明确，手脚利索将菜上秤付款走人……虽然蔬菜批发店内的菜品一应俱全，但我常常更愿意找摆地摊的菜农买，尤其对白发苍苍的大爷大娘们没有抵抗力。每每看到他们佝偻着背，眉眼低垂，努力睁着混浊的双眼，干枯的双手颤抖着，我的双脚就不由自主地朝他们走去。
这天，看到好多人围着一个地摊争先恐后地在抢购蔬菜，我忍不住好奇：“这菜怎么这么抢手啊？”马上有人质疑我混迹市场的资历：“没买过吗？我们很多人是逢到必买。”又有人补充道：“她这菜没洒农药，放心啊！”“对的，我都是下农家肥。”卖菜的大娘一口浓厚的北方腔，一头发白的短发凌乱不堪，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沧桑，着一身浅色的发白发旧的衣服。乍一看，她整个人像挂着一层薄薄的霜。我挑菜的当儿，好几个路过的顾客将钱塞给她：“补上昨天少给的五毛”“这是上次欠你的菜钱……”“我都说了不刚好的时候，差个五毛一块的不用给，反正自己种的！”大娘一边叨叨着，一边拾起几根葱或芹菜硬塞给她们，彼此之间少不了又一番推让。我和大娘闲聊得知，她是跟随儿子来的，住在五公里外的城郊，闲不住的她开辟了些地种菜，吃不完的就拿来卖。
于是，我就成了她的常客。虽然她也有微信收款二维码，但自从知道微信捆绑的是她儿子的银行卡后，我都特意带上现金。偶尔忘了带现金，我也会找别的店借了给她。她总是很过意不去：“不用那么麻烦的。”我让她把所有的菜放在一袋，她不依：“这个袋子不能省！萝卜有泥，会弄脏其他菜的。你心疼我，我也心疼你呢！”我们相视一笑。一次，她请大家品尝她自制的东北脆皮筋饼，或许是嫌弃她手上还沾着星点泥巴吧，除了我，没有人接过她的饼。虽然那脆饼味道寡淡，但我啃得津津有味，还饶有兴趣地听她拉呱怎么制成的。她那么热情，我怎么忍心拂了她的美意呢！一天，她拉住我，压低声音告诉我：“有个卖水果的男人很可恶，将小推车紧挨着我的菜摊停下，偷走了我的钱。”我义愤填膺：“那你要报警啊。”“没有抓现形，算了。”她说，“我现在把钱袋子都背身上了。我只是爱和你说说，而且我只跟你一个人讲过。”这样被她信任亲近，我不禁心生惭愧：除了劝慰她几句，我无法帮她挽回损失，唯一能做的，就是成为她铁定的顾客。
大娘菜摊往前十来米处便是室内农贸市场。我从侧门折进，径直走到小田的牛肉摊。小田每见到我总是很热情，来啦？照旧？我点点头。小田话音未落，手起、刀落、肉离、装袋、称重、报价，一气呵气。有时逢到优质牛肉，小田便会建议我多买几斤，还会告诉我哪家的羊肉好哪家的兔肉强。有次小田没空，顺口交代了伙计。稍顷，他抬头看到我还在等，竟然朝他们发火了，你们搞什么呀，倒是先安排下呀，人家上班会迟到的。像我这样每次也就买个一两斤肉的小主顾，小田之所以这么上心，或许是因为他手受伤的时候，我曾给他过两个创可贴？又或许他本是心怀温情的人，每次他的小伙计问他，算多少？他总说，老顾客价！
因为有他们那样的人，有时甚至觉得，每天我不是去买菜，而是在赴一场场愉快的约会。
农贸市场的左侧是一个夫妻水果摊。或许是他们每次都会对顾客道声谢谢吸引了我吧，我便常常光顾他们的摊子。有时跟他反馈说买的水果品质不好时，他会马上说，拿回来，给您换。因为对数字不敏感，记性又差，等了很长时间我才发现他们的水果一斤比一两百米开外的要贵五毛至一块。问他缘由，他说他的货比别人的好。他说得那么笃定，我差点就信了。但我还是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来。某次问他苹果的价格，他说七元，我说同产地的别处才卖六元啊。他说他也有六元的，比较小。我说我还是买六元的吧，个儿小的比较甜。然而，顾左右而言他，他始终拿不出六元的货来。更夸张的是，先后问同一款水果，他们夫妻俩的报价却相差两元！有次与他讨价还价后，他终于露出不悦甚至是鄙夷的神色，你那么有钱怎么这么不大气！我不知道像我这样的路人甲哪里像有钱人了？从此，我便远离了这个水果摊。
农贸市场的正门口有好几家猪肉摊。一个操着沙哑大嗓门的年轻小伙正在自诩自己卖的是土猪肉。我曾经跟他打过两次交道。一次找他买排骨。他对我说，您站远点吧！怕碎骨血沫会溅着您呢！一副很贴心的样子。我往边上退了几步，站定，眼角却瞥见他给另一个伙计使眼色，那伙计鬼鬼祟祟捧着一把骨头混进砍好的排骨中……后来，他开了门店卖猪肉，还配备了绞肉机。有个周末想包水饺，为了免除剁肉之辛劳，我硬着头皮找他买了块肥瘦相间的肉。他报价后，我警觉地走进店内察看电子秤，果然又有猫腻！我说弄错了吧？他说错不了。我说你细看。他潦草地瞄了一眼，一副很抱歉的样子，不好意思！刚才按太快了，价格忘记重按了。自此，我再也没走进他的店。
路上，还常常会遇见一个步履蹒跚挑着卖菜的老奶奶，自从好几次从她卖的蔬菜中都能挑出烂废的菜叶菜梗后，我也渐渐对她熟视无睹了：我能容忍她的菜和她一样老，对此举却不能释怀。
农贸市场，尽可品味人生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