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 风
儿时,盼望过年,盼望新衣、压岁钱和糖果。正月里,给天、地、人以及六畜五谷过生日,父母都非常认真,仪式感很强,早早起床,为猪圈鸡橱上香火,把蜡烛点亮在屋前的菜地上;彻夜不眠的除夕、元宵灯火,在初春一丝凉意的夜风里,明明灭灭地,把屋子周围的树林子照亮、田野染红。一年里这一回、两回奢侈的灯火,成为童年最美好的记忆。若是大人们来了兴致,一呼百应,就会请德化的戏班子演三两天戏。不必说这热闹,就是腊月里,一个晴朗的午后,母亲把刚买回来的鞭炮整齐地摆在竹匾上晒,尽管数量不多,似年已到来,仍满心欢喜,消弭了上山打柴、下地拔兔草的辛劳。
我喜欢过年。儿时,喜欢年的热闹,以及几天丰衣足食的日子;而今工作繁忙,则是享受这几天假期,给自己安宁的日子,逃离城市喧嚣。母亲是盼着这年的团圆,子女归来。多年来,我都是最后一个回家过年。母亲总是在除夕的厨房里忙着,灶火的光追随着她,不管是贫寒的过去,还是衣食无忧的当下,都会因母亲这一天的忙碌变得无比温馨。
大抵如此,这些年,春节期间,我跟父亲会走进家对面的一座大山里。初春的草木散发着清幽气息,清泉细流在山谷里流淌,一些不知名的花在孤傲地怒放,鸟在树丛里跳跃、鸣唱,兽在潮湿道路上一脚深一脚浅地漫步,还有大把的风,或是蓝天,或是湿漉漉的云朵挂在树梢上。人间美好,大自然在寂静深处繁华如年。
这些山上的树木和无数的田野,哺育山脚下这个村庄成长了600多年,有我童年、少年的记忆,是父亲为之付出一辈子的汗水所在。走在山里,如是听到了童年脚步声的回响。峰回路转处,可以听到山下那些散落在山谷沟壑中宗祠、寺庙鞭炮声响,他们或是例行供奉,或是生子报喜,或是许下心愿。热热闹闹的吉祥欢愉,人世间的美好,此时,就像悬挂在夜空里的星辰,闪着微弱的光。
翻过无数座山,遇见无数被荒弃的田野,父亲以为可惜了,我想还是退耕还林好。生产力水平落后的祖先,翻山越岭到此开荒,直到我们这一代人,才摆脱这汗水淋漓的艰辛过去,结束了在遥远的深山里早出晚归的耕作生活。
遇见山上单独的一户人家,主人将自己的年过得有模有样、有滋有味。乾隆年间修建的石屋小庙前,烛火正旺,鞭炮纸花满地。隔着溪涧,小庙对面是一块菜地,绿油油的,浓浓的人事气息。晃着盈盈水光的田野尽头,就是主人的家,户籍门牌号挂着山下另一个村庄。我们找他们讨水喝,已过花甲之年的他们有些莫名,大过年的,跑到这山上来做啥?却是盛情,端出红蛋、猪肉、豆腐什么的,还开了啤酒。这儿来自山下的每一样东西都不容易。我们推脱,他们无论如何不依,说我们可是请不来的贵客。他们的女儿嫁到他乡,儿子在江西岳母家过年,说儿媳妇可是乖巧,愿意嫁到这山上来。女主人特别欣喜,让我看了照片,挺水灵的女子。
其间,主人接到儿子电话,信号不好,他跑到屋外的一个小山坡上接。他说儿子与儿媳过几天要回来,家里准备新添置餐桌等什么的,到时下山接,帮忙挑上来。主人买了一台小发电机,白天将一丘水田的水蓄满,晚上发电照明。他们靠养蜜蜂贴补家用以及人情往来,有时来了兴致,晚上,他们会到我们村庄看看电视,夜里赶回来,说一切都还好。他们长期生活在山里,步履矫健,从海拔300多米的山下到这海拔千米之上,仅用一个多小时。主人很热情,说以后我们有路过,一定得来喝杯茶;常年里,都会有路过的人,路途遥远劳顿,前来休息喝水。
因脚扭伤,留下一点后遗症,我有些畏惧爬山。又是一年春节到来,真想再去看看那户人家。初春里,一户人家的年味,一户人家的烟火气息。记得他们家旁边有一株桃树,想来花朵正在吐蕊,等待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