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 涛
大年廿九的早上,我被阵阵洗漱声和拉链合上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看到时间显示七点过五分。
“咚咚咚——”房门被轻轻敲响。“今天回老家过年,赶紧起床了。”门外的父亲在催促。
我本不愿意回老家过年的,因为远在乡下的旱厕和不方便的淋浴间,让我对其发自心底排斥。不过,不喜欢归不喜欢,我还是拗不过父亲,一家四口坐上小汽车,踏上回乡的征途。
我的老家离县城非常远,下车抵达时,全身的骨头像沾了胶水,疲惫、麻木,我伸着懒腰来缓解。
“都回来啦!”隔着大老远,就听见院门口传来的乡音。奶奶笑着,满脸皱纹舒展,就像盛开的菊瓣,每条都洋溢着笑意。
我们带回来的行李有几大箱子,奶奶抢着帮忙搬上二楼房间,一边笑盈盈地说着本地话:“早知道你们会回来,我已经把房间洗过一遍了。”走没几步,又补充了一句:“被子也晒过套好了,你们晚上睡觉很暖和的。”奶奶的喜悦让我心里生起快乐和一丝羞愧——回老家前,我不止一次抱怨过乡下过年的种种不好。
走到我的房间时,奶奶从衣兜里拿出钥匙,熟练地开锁、推门。上一次睡这个房间,还是在去年的今天,里边雕花的木床、老式的大屁股电视,还安安静静地趴着。
奶奶从鞋架上取出一双大红色的棉鞋说:“以前的鞋子你可能穿不下了,这是赶圩天我刚买回来的,你试一下暖不暖和?”我愣了一下,紧接着是感动,奶奶的疼爱细致入微,穿上棉鞋我心头骤然升起一阵温热。
不知道是不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已经变得不再单纯,变得越来越挑剔了。小时候的年就像一把金灿灿的钥匙,打开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时空,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被揉进过年里,仿佛每一秒都被充盈得鼓鼓的,如同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胖花。奶奶会在除夕夜烧上一大桌年夜饭,父亲和母亲负责打下手,鸡鸭鱼肉堆满整张桌子,从傍晚一直吃到子夜前。那时候,我是家里围桌最小的孩子,一家人坐在一张大方桌前,爷爷坐在厅头的位置,其他人围在四周,无论怎么张望,我都被至亲们包围着,保护着。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似乎他们可以一直这样陪着我,直到永远。
烟花和鞭炮在子夜零点,由最年长的堂哥点燃,在所有人的眼里开出火树银花,绽放出对新年的美好愿景。我即使被烟熏得留下泪水也舍不得眨眼,舍不得错过一帧画面,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刻。
再眨眼时,我已成为了执火人,热浪夹着火星随风飘散在冷空气里。再抬头,又有炮仗和烟花在空旷的原野中炸开,几种烟雾混合在一起,形成年的味道。
随着烟花升空,侄子和侄女们开始在我身边发出阵阵欢呼声。不过,比起当年的我,他们显然见过更多世面,稍作欢呼后便停歇下来,有的跑去更换春帖,有的玩起手机,还有的帮大人一起准备早上祭拜祖祠的物品。
我倚在厅堂边的护栏上,看着满院奔跑的孩子们,仿佛在他们的欢笑声中看见了儿时的自己,心头涌起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