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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4月20日

大樟树

●陈慧芳

两棵大樟树长在均溪河畔,大樟树另一边是通往县城的路。大的那棵树,树冠就是一把大伞,树叶浓密,一片挨着一片,把太阳光遮得严严实实,难得有光透进。

这是我儿时对家乡大樟树的记忆。恰逢这路段是一长陡坡,来回城里骑自行车、脚踏三轮车,都会在这个地方停下推车。大伙们也自然在大樟树下找个座,歇一下脚。樟树下的地虽是石子、灰土铺就,却被拾掇得干净,地面被踩踏得严实,像是用水泥打出来似的。

大树底下好乘凉,村里的一对夫妻在樟树下做起了卖仙草冻的生意。丈夫跛脚,一只脚面肿着变了形,靠着拐杖和跛脚的脚尖同时着地,与另一脚交替前行,走路虽慢但走得有力。妻子只有一只眼睛,声音细、嗓门亮,招呼起客人老远都听得清。

大人们常常说起他们夫妻俩的故事,这些故事我早已忘却。我只记得,他们为人热情,仙草冻的味道也好,路过的人都喜欢吃他们的草冻。一碗仙草冻黑得晶莹剔透,加上一大勺白糖,搅拌送进嘴里,未溶解完的白糖粒与软滑的草冻一起充满整个口腔。

草冻既能降暑又能充饥解馋,太阳越大客人越多。夫妻俩为了让草冻更顺滑冰凉,总要从我们家后院的一股泉眼取水。凉水加入草冻,草冻似乎有了灵魂,在那个还用不上冰箱的时代,大家的追求却更是简单与真切。每每看客人快吃完,那女的总说:“都是糖水,给你添点儿。”于是,再舀半勺水添入碗里,客人们也总满意地把最后一点草冻与掺半的糖水吸个精光。

爷爷做人好,为了方便他人路过来取水,在井边备了凳子和扇子,还有几个暗黄色的葫芦瓢。“正好还有两碗没有卖完呢,你们不嫌弃就好……”这是仙草冻夫妻表达真挚谢意的方式。爷爷说过他们几次,他们也说每天取水如此方便,总也不怕叨扰。

“水是天上来、地里冒,正好来到家门口,这水是大家的……”爷爷每次都这样说。

那两棵老樟树现在有90年的树龄了,是爷爷在他10岁生日那天种的。其实,爷爷当年只种了一棵,而另一棵是从根部分枝生长出去的。在我开始有记忆时,那樟树就是那样儿,我逢人都得骄傲地告诉他:这两棵树是我爷爷种的。

上小学时,语文课讲到了“大榕树”,我竟没顾它是“鸟的天堂”,却总想着樟树才是自己快乐的天堂。大的那棵,树身需要六七个孩子才能围抱住。可是它长得太正而八经,除了大,却没能让我们多一些耍玩的地方。反而,旁生斜逸的那棵分枝成了我们的乐园。

它生长得活脱,树身近似“丫”字形,一头往直上,树梢又不像柳条那样细长垂着,另一头更粗壮些往河心里探出身去,谁也挡不住它想到河里照照镜子的渴望。就这样倾斜地长着,像极了舞者拉着另一双手后仰旋转起的那一刻,有动感,又轻盈妩媚的样子。于是,它长成了自己理想的姿态——枝干是水平稍向上倾,正好允许一个人躺在上边,给人以单人吊床的舒适和悠闲。

我们小孩儿就学着大哥哥大姐姐的样子,右脚斜踩在枝干离地50厘米处,双手紧紧抱着向上长的枝干,左脚向枝干后部勾去,全身用力顺时针方向朝枝干另一面翻过去,右脚也随着蹬劲儿一起跟了上去。几个动作连贯下来,也就是两三秒钟的事。那探出身去的枝干底下是十几米高的河滩菜地,又接连着波涛汹涌的河面呢。能翻身骑坐上树身的,是小伙伴们争当“勇敢者”的自豪与得意。

我爸说,两棵树能留着,实属不易。原来,在新修大路时,为了改弯取直,两棵樟树是砍是留,曾争论过好长一阵子,工程也延误了许久。后来有人说,这两棵樟树是家乡近一个世纪的印迹,路可以绕着走,但乡愁如果抹了,就永远回不来了。

就这样,树留下了,一起留下的还有我们的童年记忆,以及有关于爷爷的故事。

如今,老樟树还在,但是爷爷却早已不在,老樟树的周边环境也发生了变化,楼房、街道都变宽,变新了,我们呢,也成了别人的父亲或母亲。

当年,爷爷10岁生日时种树的初衷,应该就是族辈们对家族精神、理想的接续、繁衍、传承的寄托或期待吧。爷爷也曾经说过,树冠有多大,那根就长得有多远,做人做事也是一样的,不能只看表面,要看到深处,由表及里最懂人心。

那些事以及爷爷说过的话,我们一直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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