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霜飞
十二岁那年,父亲意外去世,母亲带着四岁的妹妹远嫁他乡,家里就剩我与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老是咳嗽,咳得我心慌。
有人劝奶奶去医院看看,奶奶边咳边摇着手说:“不碍事的,庄户人家没那么娇贵,着了点风寒,喝点姜茶就好了。”
姜茶天天喝,可奶奶的咳嗽从未消停。
我扯着奶奶的袖口,央求道:“奶奶,去找医生看看吧。”
奶奶抚摸着我的头,深深叹了口气。
那天上午,二三两节课是班主任江老师的作文课。咳了一夜的奶奶在天亮时方沉沉睡着。我割好喂牛的草,没来得及吃早饭就赶到学校。到第二节课下课时,我已饿得浑身发软。
绝大多数同学去做广播体操了,教室里就我和卫生角那桌两个仍伏案酣睡的同学。我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
突然,前右桌班长半开的抽屉里一本小人书吸引了我。我将小人书拿到手中,正是广为流行的《射雕英雄传》。
我津津有味地翻阅着。翻着翻着,我的目光定住了:一张五元的钞票夹在书页中。我下意识地往后瞅,卫生角的两个同学仍伏在桌上。我飞快地把钱藏进兜里,把书放回班长的抽屉,蹑手蹑脚逃离教室,躲进厕所。
直到课间操结束,本班同学来上厕所,我才离开。然后,我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把五元钱藏起来。
“铛……铛……”上课的钟声像无形的鞭子把操场上疯闹的学生赶进各个教室,操场立刻安静下来。
我磨磨蹭蹭,最后一个走进教室坐到座位上,装模作样地写作文,两耳却竖起,注意听周边的动静。
“咦,我的五元钱不见了!”有同学叫起来。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五元钱对我们学生而言可是一笔巨款,当时一根带橡皮擦的铅笔才五分钱,一个学期的学杂费两元钱,老师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十元。班长的父亲是乡信用社主任,母亲在乡政府上班,家庭条件相当好,她有五元零花钱不奇怪。
班长的同桌李妮飞奔似地跑去找班主任报告,在走廊与班主任撞个满怀。
江老师一进门,赵二宝和张小山异口同声嚷道:“老师,我们班有小偷,偷了班长五元钱。”
“瞎嚷什么?”江老师瞪着赵二宝和张小山,扬起巴掌作势要打他们。
赵二宝、张小山吓得吐了吐舌头,噤声了。
“上课这么久了,你们还在吵还在闹,看看隔壁班哪像你们!全部去操场罚跑五圈!”江老师敲着桌子,凶巴巴吼道。
五圈跑完,大家气喘吁吁地回到教室,静等江老师处理“失窃”案。
“谢小花,你丢了五元钱?你好好想想,会不会忘在家里或放在别的地方。”
“老师,钱就夹在这本小人书中。我记得很清楚,不会错的。”
“你一定记错了,李妮,你帮谢小花找找。”
李妮把谢小花抽屉里的书全部放到桌上,一本本一页页翻过,同学们的目光集中在她手上。
我把语文书打开,竖在桌上,下颌抵在桌上,心“怦怦”乱跳。
“找到了!”李妮兴奋地喊道,扬了扬手中的五元钱。
“从哪里找到?”
“新华字典里。”
江老师脸一沉,指着谢小花批评一通:“你身为班长,做事粗心大意……”
谢小花几次欲辩解,都被江老师严厉的目光止住,只得委屈地坐下。
“这件事到此结束,不要再议论了。”江老师威严的目光扫过每个同学。说罢,他走下讲台,把五元钱递给谢小花。然后,他语重心长地给我们讲了《孔子不饮盗泉之水》《乞丐不吃嗟来之食》的故事。
放学后,我带上那五元钱到医院,把奶奶的病况告诉医生。医生开了两种药:一种白色药丸,一种黄色药丸,都只有筷子嘴那么大。服药几天后,奶奶不咳了。
之后的每个周末,我砍过柴卖,挖过泥鳅卖,挑过稻草卖,什么能来钱就干什么。筹集到钱后,我趁值日时把五张一元的钞票夹到谢小花的语文书中。
谢小花翻看到钱时,没有声张,拿着课本匆匆走出教室。
一会儿,江老师满面春风地走进教室,和颜悦色地对大家说:“这次勤工俭学拾稻穗,我们班交得最多,学校奖励我们班十元钱。这十元钱寄放在班长谢小花那里,哪个同学若有急用,可先借。”
之后,谢小花的书本中隔三差五会出现一元至五元数目不等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