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兰

在我们仨兄妹“威逼”下，当了十一年牧羊人的您，终于告别朝夕相处的羊群，开始晚年生活——跟着母亲到厦门二哥家带孩子。“我要回家，老家住着才舒服。”几乎每次与您通话都是这句。我很想让您在我家住上一段时日，可您总是不肯，怕给我添麻烦。我知道您是个固执的人，倔强起来谁也拿您没办法。

记得九岁那年，不知何故，我的大腿开始疼痛并伴有腰椎间盘突出，要时常摁着大腿，弓着背才能稍稍缓解。您和母亲带着我辗转各大医院住院治疗二十几天，未见好转。出院后您和母亲四处打听民间偏方，那时但凡有人说起哪里医生不错，您都会带着我求上门去。虽然用了很多偏方试了许多方法，但病情并未有任何改善，我的背却有越来越驼的倾向。那时的我很担心自己变成残疾人，一度忧伤绝望。每每看到其他同学在操场自由奔跑就独自躲在角落掉泪，别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或一句玩笑也能让我神经敏感、黯然神伤。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半年之间，不到四十岁的您骤然显出苍老来：额头上的皱纹加深了，鬓边多了缕缕白发，眼里满是深深的焦虑与无奈。兴许是老天爷被您和母亲的虔诚感动了吧！终于，有位远房亲戚打听到一个边远县城的医生。在他专业又独特的治疗下，我终于又能生龙活虎地自由奔跑了。我是多么幸运呵，如果当初没有您和母亲的坚持，哪有今天健康活泼的我！

您的坚持，不仅让我重新拥有健康的体魄，更改变了我的命运。人们都说读书要么靠天分，要么靠勤奋努力。二哥读书很有天分，轻而易举考上县城唯一一所一级达标高中学校，我靠勤奋努力，仍以7分之差与名校无缘。当年，正当我郁郁寡欢准备去上另一所普通高中时，您却作了个决定：让我上一中！您四处求人到处找关系，又交了八千多元的借读费，让我如愿成为梦寐以求的一中的学生！我清楚地知道，那时因为刚翻建新房，家里已经欠了一屁股债。那个年代的八千元，对我们家来说，就是两年不吃不喝都无法赚取！我不知道您在借钱的时候，说了多少好话赔了多少笑脸？又遭受多少冷眼遭遇怎样的难堪？后来辗转听到小舅曾劝说您的话：“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再说又不是你亲生的，能给口饭吃不饿死就可以了。”小舅的话很糙，可谁又能说什么呢？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不要说养女，就算是亲生女儿，能上到初中就算不错了。

虽然打小从碎嘴婆子那隐隐听说自己的身世，但我从不以为意。因为我不仅没感到与其他小伙伴有任何不同，甚至比他们更有优越感。调皮捣蛋了，会被您不痛不痒打几下屁股；做错事了，您总是苦口婆心教导；取得好成绩了，您总是与有荣焉一脸的灿烂……上初中当寄宿生时，我的同学大多只能徒步十公里回家，家里条件好的才有2元的返家车费。而我除了车费，另外还有十元的零用钱！以至于同学们以为我的家境十分富裕，谁能想到您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呢？所以，您说，我怎么能相信我是养女呢？

您后来的举动，更让我怀疑我的养女身份。上一中后，我很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学习更加勤奋努力，平时成绩也不错，命运却屡屡与我开玩笑。第一次高考前，或许太过紧张，竟然生病了。带病上考场的结果是成绩只过二本线。我心里十分不甘，连志愿都没有填报就决定复读。您二话没说，又一番举债，支持我的决定。第二次高考，成绩还算如意，却因报错志愿，又一次名落孙山！我更不甘心，还想再次来过，但不敢开口。那时您遭遇煤洞塌方，做了腰椎手术加塞钢板就此丧失劳动力，母亲的脚也被煤块轧断了——然而，您没有一丝犹豫，让我再去复读！您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又四处求爷爷告奶奶……面对乡亲们的冷嘲热讽、亲朋好友的轮番游说，倔强的您只有一句话：“我吃够了没文化的苦，一定不能让孩子再吃这个苦了！”在您的坚持下，我再次走上了复读之路。第三次高考，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如愿考入了一本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抱着您，感慨得不能自已……

一路走来，堂姐很是羡慕我甚至嫉妒我。当年，伯父坐拥煤洞家境殷实，却不愿送她读中专，只是将钱花在培养儿子上。堂姐初中毕业，便去工厂打工了。对于往事，我不知道伯父是否后悔过？但您总说：“哪怕再来一次，也依然不会有第二种选择！”说这话时，您一脸的坚定！难怪堂姐会赌气说，我才是亲生的，她才是养女！

而我，确实是您的养女。当年正处于计划生育严控之际，我的亲生父母为了生儿子，一生下我就把我送人。当时您正想要个女儿，于是我们就续上了父女的缘分。

暗地里，有乡亲会戏称您为老头，因为您真的显老：虽然才六十出头，但由于超出常人的辛勤耕作，脸上已满是皱褶。又由于您老爱笑，眼角的鱼尾纹尤其明显，背已佝偻，头发也接近全白，已远远老于您的同龄人了。但在我心中，您始终高大健壮，是我人生中永恒的灯塔。

感恩遇见您，我敬爱的父亲！衷心感谢您，我亲爱的父亲！祝您余生幸福、快乐！我挚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