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 柏
一大早,老谢就把水牛牵到离菜园不远的山坡上吃草,自己则在菜地里干活。偶尔看一眼甩着尾巴吃草的水牛,老谢的心情轻松愉快。
20年前,老谢买回一头刚出生不久的牛犊,像得了宝贝一样,特意在自家宅基地上建了一间牛栏,每天带着水牛出去吃草。水牛有别于黄牛,遇到风霜雨雪等恶劣天气,黄牛可以关在栏里喂饲草料,水牛则必须风雨无阻出去吃草,一天不走,牛脚就会肿大。牛长大可以耕地后,更是朝夕相伴。水牛性情温顺,与老谢十分默契,耕起地来扎实稳当,效率极高,只要牛橛子一动,它就知道往左还是往右,向前还是向后,很少需要吆喝或鞭打。老谢有时生病没去放牛,水牛像是得了心灵感应,再见面时会对着他叫几声,似在表示慰问。老谢则用手掌在牛背上拍几下,表示感谢。
一晃20年过去了,水牛变老了,地也耕不动了,好在这时老谢家也不用耕地了,因为他家的水田全部被政府征用了,剩下一些菜地分配给三个儿子,无需用牛了。老谢也到了儿孙绕膝、颐养天年的时候,照理说不需要去放牛了,但他对水牛还是一往情深,依然每天都带出去放牧。倒是水牛略微感到不安,它似乎知道自己老了,不能为主人效力了,因此,每当主人带它出去吃草时,眼神中就流露出比往日更多的温情和感激。
看着父亲和牛一天天老去,子女们便商议把老牛卖了,避免父亲外出放牛出意外。老谢起初坚决不同意,但禁不住亲友们的反复劝说和多方压力,勉强答应了。
一天,一个牛贩子来到他家,绕牛转了一圈,看了看牛的牙齿,摇摇头说:“这牛价钱不高。”经过讨价还价,牛贩子最后开出了6000元的价格。儿子们觉得这个价格符合市场行情,便答应成交。这时,一直坐在房间里的老谢走出来,说没有8000元谁也不能把牛牵走。大家顿时愣住,一筹莫展。牛贩子见没有回旋余地,便知难而退。见此情景,子女们背着父亲紧急商议: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今天必须把牛卖出去。他们作出决定,大家先拿2000元给牛贩子,垫补8000元的价格缺口,和牛贩子演一出“双簧”。事不宜迟,谢老三迅速从家中后门溜出,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牛贩子,把事情交代清楚后,又飞快地潜回。
此时,子女们正七嘴八舌责怪父亲:您不把牛卖掉,就还会出去放牛,您都快80岁了,出了意外怎么办?钱多钱少无所谓,关键是要保重身体。老谢闷着头不搭话,由着子女们发牢骚。20年的付出与陪伴,老牛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当初勉强答应卖牛完全是迫于子女们的压力,如今生意做不成,正合自己的心意。
牛贩子回来了,进门就说:“我刚才想了一下,大老远过来,空手回去不划算,价格上你们再让一点,我就把牛牵走了。”谢老三说:“我父亲说了8000元,没得商量。”子女们也坚称价格不再商量。牛贩子便显得无可奈何地说:“这趟生意连路费都没赚够,就算交个朋友吧。”
没想到,这时老谢又想反悔,说这牛不卖了。子女们慌了,对父亲正色道:“那不行,您都答应人家了,现在又反悔,讲出去让人笑话。”老谢不吭声了,他后悔没把价格再抬高些,彻底打消牛贩子的念想。当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事与牛贩子无关。子女们见时机已到,便叫牛贩子赶紧把款付清,将牛牵走。水牛预感到自身必然走进屠宰场的结局,步履蹒跚地从牛栏里出来。它不时回头,想最后看看主人,但始终未能如愿,因为主人实在没脸见它。走到路口时,它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朝着老谢卧室方向“哞哞”叫着,让大家手忙脚乱一阵后,它才吃力地起身,跟着牛贩子上路。老谢呆坐家中,心如刀绞,任凭老牛的呼唤渐行渐远。
水牛卖了以后,老谢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也比过去寡言少语了。唯一不变的是,他每天都荷锄出门,到菜地里走走,看到熟人在劳动,他就把锄头横放在畦上,坐在锄头炳上抽旱烟,与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一待就是半天。其实,菜园由儿子们打理着,根本不用他操心,他只是出去散散心,排解一下情绪。至于锄头,只是他行为的道具。人老了,需要陪伴,老伴去世后,水牛成为他最忠实的伙伴。如今,水牛没了,自己的魂也丢了。
老谢去世的那一天,与几年前他卖掉水牛正好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