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炳琪

陈水生把背上的吉他摘下来交到了同学林添木手上，不说一句话往家里跑。

到家里，他的爸妈已经去上夜班了。饭桌上盖着一个细纱罩子，透过纱缝依稀可见罩下的菜。菜不多，一荤一素一汤，荤是五花肉，素是空心菜，汤是紫菜汤。陈水生不想吃饭，他放下书包，坐在沙发上，把书包里的书和课本都拿了出来往茶几上一放。他觉得要先做作业，中午没时间做作业，把作业都堆到晚上，晚上要完成的作业可多了。可是陈水生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觉得背上还有一把吉他，吉他一定在他背上留下了痕迹，不禁把手伸进衣服去摸了摸后背。要是能有自己的一把吉他多好，可这是一个遥远的梦想，借陈水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爸妈提这事，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林添木答应了教他吉他。

陈水生找了把凳子坐好了，他的面前好像有一把吉他似的，吉他腰部靠在右边大腿上，他又把右腿稍微抬高了一点。他努力回忆着在学校才艺展示课上，看到林添木坐在椅子上有板有眼弹琴的样子。陈水生一手呈托状，一动不动，另一手似在拨弦，时而拇指轻拨，时而拇指、食指、中食捏在一块，像打水漂一样刮着六根弦，仿佛一首歌从指头处流泻而出……陈水生的眼前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阳光下，沙漠金光闪闪，远处的骆驼队不急不躁地向更远处走去，骆驼背上的商人包裹得严严实实。不久，一湾绿洲出现了，树影婆娑，水塘清澈，蓝天、白云清晰可见。这时，陈水生仿佛背上了吉他，他站起来，左手抓着上弦枕，右手像刮着琴弦时而使劲乱甩着手指，空气都被摩擦热了；时而又像春风拂过绿草，轻轻地滑过弦，亲吻空气。陈水生像置身于宁静的月夜，月缓缓地在空中失落地穿行着，像个愿望没有得到满足的孩子。月亮照耀着大地，也照进家乡的小院，院中地上树影一团漆黑。倏忽，月亮离开了小院。陈水生想去追月，他跑出小院，跑在田间的小路，跑着跑着，累了，索性躺在田埂上……陈水生弹累了，有模有样地松了手，像真的捧着一把吉他，轻轻地把它放在茶几上。

要是被人看到，会笑吗？陈水生不由得暗自发笑。

胡乱一曲弹完，肚子咕咕叫了。陈水生这才觉得自己饿了。他哼着小曲，来到餐厅，揭开纱罩，开始吃饭。陈水生对饭菜没有自己的要求，桌上放什么菜他就吃什么菜。在父母身边，饭菜比乡下时好多了，有荤有素有汤，在老家就没那么讲究了。陈水生一边吃，一边想起刚才弹吉他的情景，有时他会放下筷子，像拨弦一样，空空地拨划着，也会像捏着琴弦一样，捏了又松，松了又捏。

又是吃饭又是弹吉他，这餐饭，陈水生用的时间是以往的几倍。吃饭时，有一首吉他曲多好，一边吃着饭，一边听着曲子，像在奶茶店里，听着钢琴曲喝着奶茶。陈水生自言自语。

饭后，陈水生洗完碗筷，便做作业了。他用不到一个小时就把作业做完，余下大把时间看课外书或预习新课。陈水生几乎每个晚上都是这样度过的。因为是出租房，所以家里也没电视，刚开始陈水生有些不习惯，慢慢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时间有时真是一味神奇的药。在出租屋里，陈水生看的书可多啦，四大名著一本不落，外国名著也看了好几本。

此刻，陈水生拿着自己喜欢的《哈里波特》怎么也看不进去。他呆住了，似乎陷入了沉思：有魔法术多好，首先得为自己变一把吉他，然后再变一本吉他书，自己看着吉他书学吉他。这样也不好，得有一个老师教，那就再变一个吉他老师，每天让他来教一个小时，免费的。陈水生手有点痒了，仿佛面前有六根弦一样，他从左到右，一根一根地拨，又从右到左一根一根地拨，忽地又六根一块来来回回地拨，像小时候在大池塘前，拿着瓦片打水漂，即便是满头大汗也毫不厌倦。许是手上没拿东西，对着空气瞎拨弄太没劲了，陈水生竟拿一把扫把，学着林添木在班级才艺展示课上的表演，他也尽情弹唱《我的未来不是梦》。他时而高声呐喊，时而低吟，全不在调上，歌词也被改得面目全非；他时而轻移脚步，时而腾出手摇来摇去；他时而弯腰致谢，像走穴的歌星一样。

多年以后，陈水生与女朋友谈恋爱时聊起吉他，总会添油加醋地讲述这一段经历，说居然有隔壁邻居的小朋友来观看他的演出。其实是陈水生像吃了兴奋剂，喊大声，被邻居大妈破口大骂，说影响她的孙子做作业了。陈水生的吉他演奏并没有停下来，他把自己的音量降低了，继续做低声甚至无声的表演。

像是在玩一个简单的游戏，不知不觉中，时间悄然流逝。夜已深了，陈水生把扫把当吉他紧紧地搂在胸前睡着了。他进入梦境，来到了校园的小舞台，舞台下坐满了年段的学生，班上的同学拿写着他名字的卡片左右挥舞，有同学不停喊着他的名字。陈水生在同学们的呼喊声中走上了舞台，朝同学们深深地鞠了一躬，放低了麦克风，开口唱《我的未来不是梦》。唱到一半，陈水生竟然把吉他的弦拨断了一根，再也弹不下去了，台下的同学开始喝倒彩……陈水生一惊，竟醒了过来。

“你这孩子怎么搞的，睡觉还拿着扫把。”妈妈回来，不解地摇了摇陈水生。

“孩子可能是怕一个人待家吧。”爸爸说。

陈水生心里暗笑，打了个哈欠：“扫地扫累了，竟拿着扫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