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 笙 黄明生 文/图
当镌刻在一块古朴石头上的“中国传统村落萧家山”几个鲜红大字猛然间撞入眼帘时，斗拱门楼上“肖家山村”几个遒劲有力的书法也一并让我生发惊奇。走进门楼，回头间就相遇了肖家山的“云上秘境”。
八年前曾与肖家山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走在石板路的村道上，各种传说在当地人介绍中扑面而来，廊桥、古井、水塘、泗州佛……然而，现在的肖家山已非当年那略显沧桑的模样，经肖家山人这么多年梳妆打扮，已成乡村游的网红打卡地……这个走出深闺的古老山村正在打造“相约连理树、问情泗州庙、情定古廊桥”的古村爱情三部曲。
（一）
2012年12月，肖家山村被国家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文化部、财政部联合列入首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2016年被命名为“省级生态村”，2017年被评为省级“乡村旅游特色村”，2019年被评为省级森林村庄和省级“四星级乡村旅游村”，2022年被列为国家3A级旅游景区，2023年被评为省级乡村振兴示范村。
这是肖家山荣耀加身呈现给世人的美丽面孔，我此行目的就是探寻它的云上秘境。当然，让肖家山拥有这样底气的首先是文化底蕴，除了一个古老村庄大多具备的各种传说及古厝外，居然还有三个非遗项目。
三个非遗项目中名声最响的，当数2022年1月入选福建省第七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明溪肖家山锔瓷技艺。中国是瓷器的故乡，“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说的正是这门古老七十二行当之一的民间手艺——锔瓷，又称锔活儿，其技艺是通过找碴对缝、定位点记、打孔锔钉、调粉补漏等环节，将破损的瓷器修补完好。
不巧的是，我与前两天回肖家山的代表性传承人王艳青擦肩而过，不过，她的故事早已在新闻媒体里传播，现在在肖家山村书记余世勤介绍下立体起来。这位出生于1988年的非遗传承人，从小跟随爷爷奶奶长大，耳濡目染，7岁时就对爷爷的锔瓷手艺产生兴趣，执拗地跟随爷爷挑着家伙什走村串户，吆喝着与手艺一同传承下来的老调“锔盆锔碗锔大缸”。稚嫩的童音从肖家山出发，传遍明溪乡村。渐渐地，她越来越痴迷于锔瓷，爷爷干活时，她总是认真地在一旁观看，一举一动暗暗铭记在心。正发愁手艺没传人的爷爷，没想到孙女居然有这方面的爱好和天赋，便欣喜地细心加以指点。就这样，王艳青得到爷爷真传，掌握了一手娴熟的锔瓷技术。此后，颇具天赋的王艳青没有满足于修复好瓷器，而是融入自己的一些想法。渐渐地，王艳青的名声超过爷爷，有很多人带着破碎的瓷器慕名而来，希望自己的心爱之物获得新生。
王艳青怀着对瓷器发自心底的热爱，面对别人翻山越岭带到面前的老物件，心疼之外就是尽心修补。当一件破损的瓷器经自己之手修复如初时，她觉得不是补好一个碗或一个杯子，而是完成了一件无法重复的作品。不知不觉间，年轻的王艳青有了不少无法复制的代表作——
经过锔钉修复好的德化破损白瓷；宜兴紫砂壶破损的壶盖；台湾吴金维柴烧咖啡杯出现裂缝漏水的杯子；铜材质修复重新制作的工艺壶盖；锔瓷技艺结合现代创新工艺、修复的日本回流百年老铜象破损的象腿等；运用锔瓷工艺创新设计的锔瓷台灯；修复创作的陶瓷提篮及破损新老物件的残缺锔补等。
这些仅是王艳青得意之作的一个缩影。从事20多年锔瓷修补技艺后，她改变了爷爷走村串户的工作方式，创办“一休姐锔工坊”注册商标并成立了公司，从肖家山这个古老的小山村将非遗文化带到厦门。如今，在厦门打拼并开馆授徒传艺5人的王艳青长驻厦门，但肖家山是她人生和技艺的出发地，她在百忙之中尽量抽时间回来。2024年3月2日这天，在肖家山村委会对面这幢鹤立鸡群般的“肖家山非遗馆”里，我从墙上看到王艳青专心技艺的影像，还有她的几十件家伙什。这一刻，作为一位信奉最好的作品永远是下一部的作家，我对王艳青不断面对挑战的技艺感同身受，因为她所有作品都是唯一的。
这是省级非遗。肖家山还有县级的非遗：肥狮胖胖舞和贡席制作技艺。它是早年由连城艺人江修隆传入胡坊镇后再到肖家山的。在春节特定的时段举行的舞黄狮活动，因出场表演者面具宽且大，显得肥胖，让人顿感舒适安泰，故称胖胖舞。曾经，肥狮胖胖舞表演者走村串户祈愿吉祥如意，很受大家欢迎，还能收获一个数目不等的红包。
相比肥狮胖胖舞只在春节表演，贡席制作则是肖家山人先前一个日常讨生活的营生。肖家山贡席制作技艺历起源于明末清初，以原色素席为主，选料严格，无毒无害。每年4月种草，8月割草，把每根草对半或三等分破开并晾晒，晒干后按长度分成束束备用。把收获的麻去骨去皮、晒干，一根根编成麻绳。用木头做成四方形框架，将支架支在屋中间，再用麻绳打底做骨架，将一根根席草上下穿梭，成型后收边。一床贡席一般耗时24小时。曾经，肖家山人编织的贡席是明溪人嫁女的必备陪嫁之物，出嫁当天抬贡席的人必须是女方长辈，尊显其在民俗文化中的重要性。
在一幢古民居里，我见到了古老的贡席织机。曾经的无数个日月，肖家山女人就坐在织机前一根草一根草地织就一床床质地优良的贡席。当我坐在织机前感受贡席的历史气息后走出古屋，肖家山村书记余世勤不无感慨地指着眼前的田地对我说：“以前这些旱田就种着席草，一年一季，春种秋收。”一时间，我的眼前浮现出风吹席草的波浪。余书记介绍：“当年，余氏先祖出外做生意看到有人打草席受到启发，觉得适合足不出村的女人做。于是，先祖把席草的种子带回村种植，并把编织贡席的技艺也教给女人。就这样，你教我我教你，全村的女人都会编织贡席，一个穿草，一个打，肖家山女人就有了一个给家庭增加收入的营生。”
家家都会的贡席制作技艺当然有确定的非遗传承人，或者说每个肖家山人都是贡席制作的传承人。从另一个角度说，肖家山的三个非遗项目不仅是三种技艺，呈现在非遗馆里的工具展示的是一个古老村庄的文化底蕴，它维系了肖家山独特的乡愁，也为肖家山的发展打下一层厚厚的文化底色。
（二）
如果说，文化底蕴是肖家山的底气，让它拥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那么，依靠生态发展的农业产业，则是肖家山稳步发展的另一种底气。套用一句俗话：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肖家山从生态资源因地制宜出发的金线莲种植，为这个古老村庄的发展提供了有力的经济支撑。
肖家山村是闽江支流渔塘溪、胡贡溪、九龙溪的“三溪”源头，森林覆盖率高达85.39%，素有“森林氧吧”之称。优越的生态环境，造就其丰富的自然资源，境内有红豆杉、白腿小隼、黄腹角雉等10余种国家级保护动植物，还有金线莲、灵芝等多种珍贵药材。靠山吃山，自古以来，当地村民就有采红菇、金线莲、灵芝等贩卖的传统。其中，肖家山村委会副主任、妇女主任陈琴轩就是从生态资源里觅到商机，勤劳致富并带动村民创收的第一人。
2002年，一直苦于缺乏种养方面经验和技术的陈琴轩得到一个期待已久的机会，明溪县组织农村党员干部到培训基地学习，有心人陈琴轩认真学习食用菌科学种植技术，回肖家山后马上一试身手。这一年，她种植了凤尾菇5000袋、香菇6000袋，纯收入3万余元。尝到甜头，此后整整十年，她和丈夫一头扎进食用菌种植中，得到了丰厚的回报。2012年的一天，一个偶然机会，她从一个朋友的儿子那里获悉金线莲种植的信息，这让种植十年香菇的她心中一动。因为，随着时间推移，香菇种植面临着原料难题，必须四处收购木材，有时难免和乡邻发生口角，让她很感头疼。得知陈琴轩想法，对方鼓励她：“你种了这么多年香菇，有技术。种金线莲和种香菇技术差不多。”
这话说到陈琴轩的心坎上。于是，这个冬天她和丈夫一起进入肖家山深山老林，精心寻找和选择，从野生金线莲结的籽上获得种植金线莲的第一批种子，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用种香菇的方法种下，居然一次试种成功。两个多月后，看着四十多颗金线莲种子长出小苗，她的心里乐开了花。
然而，金线莲毕竟不是香菇，培育过程中遇到阴雨天时感染率比较高，在林下、竹林里种植的死苗率也很高。有一段时间，心灰意冷的陈琴轩甚至想放弃，是家人的鼓励让她坚持下来。这时候，她的金线莲培养棚只是在冯家一间小房间里，直到摸索出经验，闯过种植金线莲最初技术难关，才于2014年搭了第一个大棚，培育金线莲2万瓶。趁热打铁，第二年，又搭了一个棚，增加1.5万瓶金线莲。于是乎，陈琴轩种植金线莲的名头打响了。
来自野生金线莲基因的金线莲圆了陈琴轩的致富梦，村里有三位村民也跟着她学种金线莲。2020年，陈琴轩、冯钰仁家庭荣获“福建省最美家庭”的称号。现在，陈琴轩成立了“祥旺家庭农场”，金线莲种植走上规模化、正规化经营之路，2023年的产值达50多万元。
2024年3月2日，我来到祥旺家庭农场的金线莲种植基地，只见一罐罐成品金线莲和一袋袋待售的金线莲摆满3个大棚，颇为壮观。我端起一罐金线莲，惊喜地近距离审视墨绿色叶片上金黄色的脉网时，正在指挥工人劳作的陈琴轩的丈夫冯钰仁介绍：“金线莲苗接种完，恒温成长半年，外温练苗一个月，适应外面气候。如果卖苗，半年多就出成品。移到山上竹林或林下种植，则需一年多时间，这种金线莲算半野生，一斤干品可售3000元。”
想象着来自野生金线莲的基因，经过种种技术培育后回到山林，再生长出野生的基因，在自然与技术的轮回中，金线莲生长当经历怎样的蜕变？我不由感慨无言。在我走进陈琴轩的家庭农场时，几个木匠正忙着锯木刨花，这是陈琴轩筹划的又一个金线莲培育大棚，拟投资6万多元进一步扩大生产规模。现在的祥旺家庭农场有3个固定员工，再加上陈琴轩夫妇。对于未来，陈琴轩信心十足地介绍：“现在主要卖金线莲苗，供不应求。今年有一个闽清客户订了3万袋，一个广东客户和福州客户有多少要多少。除了三个大客户，本县只出售干品和鲜品，经常供应不上。前不久，一个清流的种植户慕名前来订购金线莲苗。”说着，她也不无遗憾地表示，“春节期间有不少年轻人回村，我劝他们回乡创业，跟我一起种金线莲，可以免费教，还提供配方和技术。虽然种金线莲本钱高些，但收益不错的。唉，可是还没有人响应。”
我安慰她说，现在肖家山村建设得这么漂亮，家门口能挣钱，这些年轻人会好好想想你的建议。离开陈琴轩生机勃勃的金线莲种植基地，再次行走在肖家山古老的村道上，忽然想及正是生态农业和文化底蕴共同制造肖家山的云上秘境。诚然，于2022年成立的明溪萧家山生态旅游发展有限公司，也是依托生态和文化，擎起乡村旅游这杆大旗。
据说，肖家山村共有八口井、八口塘，均以八卦的方位布局。村中最老的民居——始建于清康熙初年（1662年）的余氏宗祠门坊上写着“瑞腾剑井”四字，寓意深刻，宗祠前的井和村里所有的井一样，井口为八卦形。传说余氏祖先开基肖家山时，以剑插地治服地下的瘴气，汩汩井水方喷涌而出。我想，中华传统文化秉承的阴阳和谐理念，正是肖家山能制造出今日云上秘境的文脉！在乡村振兴过程中尊重和利用这些文化传承，美丽乡愁才能永远留存在秘境里。
这一刻，走在肖家山村道上，云散了，一直在云层里探头探脑的太阳终于露脸。天晴了，肖家山正展现出云上秘境背后无与伦比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