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强

小时候，顺子是我崇拜的玩伴，因为他能吹一手好笛。

顺子比我大三岁，读不进去书，初中未毕业就辍学。他爸没办法，就让他负责放牧家里的一头老水牛。顺子用抓黄鳝卖的钱，买了一支精致的竹笛，常常坐在牛背上吹，笛声婉转悠扬，如春风拂过。

高二暑假的一天傍晚，晚霞如仙子的霓裳缥缈于天空，我循着笛声找到了正在后山草地放牛的顺子。他见到我，停止了吹奏，从牛背上跳下来。多日不见，顺子变得面色黝黑，一件花衬衫遮挡不住健硕的体格，短裤下的小腿尽是蚊虫叮咬的疤痕，脚上的拖鞋半是泥浆。

“强子，放暑假了吧？”顺子微笑着向我打招呼。

“嗯。顺子哥，你吹得真好听，这支曲子很耳熟，但我想不起叫什么名字。”我说。

“你呀，光知道念书，不会流行歌曲，这首歌叫《外面的世界》，齐秦唱的。”说完，顺子便开始清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笛子很容易吹响吗？”我端详着那支竹笛，很是好奇。

“是呀，俗话说‘一日笛子三日箫’，你是不是想学？明天过来我教你，保证很快学会。”顺子拍了拍我的肩膀。

第二天，我从弟弟手中抢过牛绳，主动要求放牛，以便与顺子在一起。牛在草地上吃草，顺子就热心地教我吹笛。他先教吹奏的基础知识，再从《数星星》《小草》等简单的曲调教起。顺子对笛子的原理了如指掌，为了便于教学，他冒着危险从后山的山崖上砍回一根细竹，自制了一支笛子。他说山崖上的竹子经历过风霜雨雪，材质细密，内膜坚韧，做成笛子容易吹响，虽然声音没有买来的那支清扬，但更适合初学者。

就这样，我和顺子形影不离，两头老水牛的背上，两个少年“短笛无腔信口吹”，吸引来很多村民赞许的目光。

有一天，天色阴沉，我们吹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看云朵外的天空，看白鹭划过的雅姿。好久，顺子未说一句话。我问他：“在想什么呢？”

“我不想这样一直放牛，我要去南方打工，挣很多的钱。”顺子挤出了一句话。

顺子随后告诉我，他建议把牛卖了，再凑点钱买一台手扶拖拉机，不但可以大大提高农事效率，还可以将他解放出来打工挣钱。顺子还说，因为这事，他跟父亲吵过多次。

“听我妈说，没读过大学的人，打工挣不了钱，也很苦。”我不希望他抛下牛去南方，因为那样就没人教我吹笛子了。

暑假快结束的一天，顺子兴奋地告诉我，他的父亲同意他去南方打工了，他要闯出一条路子来。临别时，顺子把那支心爱的笛子送给了我，嘱咐我好好学习。

从那以后，我时常在夜晚将这支竹笛吹响，清脆的声音萦绕在村子上空，像是思念，像是祝福，直到我去省城上大学。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村子里，成为一名大学生村官。我打听到了顺子的消息。几年前，顺子外出打工，后来又当了老板。现在一家三口租住在镇上一间民房里，以打零工为生。

我找到顺子时，他的样子着实让我吃惊不小，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目光呆滞。“顺子哥，多年不见了，很想你啊，跟我回村子里吧，还想听你的笛声。”我激动地说。

“啊？名牌大学生，你是村里的骄傲，我没脸回去啊，更没心思再吹笛子了。”顺子避开我的目光。

“我大学学的就是畜牧专业，咱村后山植被丰盛，非常适合养奶牛，最新科学证明，音乐能促进奶牛产奶。回来，咱们一起干，吹着笛声放牛。”说完，我给了顺子一个紧紧拥抱。

没过多久，时常从奶牛成群的后山飘来一串串笛声。而我的工作包里，必定放一支竹笛，走村串户闲暇之余，也会吹上一曲，与后山的笛声，一前一后地呼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