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道业
老家那幢已步入暮年的老屋,就像年迈的母亲在等待远方归来的孩子,默默地伫立在群山环抱之中,显得格外宁静与慈祥。
著名作家毕淑敏说过:“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这句话说得很实际,也很酸楚和无奈。自从父母去世之后,我回老屋的次数越来越少。在没有父母的老屋,我仿佛成了一个过客。
老屋是我打从记事起住的第一幢房子,那布满厚厚尘埃的青瓦,斑驳的青苔,见证着我的成长,承载了我无数的回忆,也记录了父母一辈子的酸甜苦辣。
老屋始建于20世纪60年代初,是我父亲与邻居共同修建起来的。房屋背山面水,前低后高,视野开阔。因其后山的形状仿若半个月亮,故而得名西边月。老屋采用穿斗式木结构和泥瓦片斜屋顶形式,坐西南朝东北。因受经济条件限制,当初两家在修建房屋时只盖2层3个单元(后扩建至5个单元),左边为邻居所有,右边归属我家,中间一个单元为两家共用的大厅,逢年过节祭祀、婚丧嫁娶等均在大厅进行。
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修建房子是一辈子的大事。动工之日,左邻右舍纷纷出工出力,义务帮忙选木料、挖地基,大家忙得不亦乐乎。数月后,土地平整、木料加工等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吉日一到即可将新房子建起来。
众人拾柴火焰高。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经过半年多的肩挑背扛,新房在爆竹声中落成。据父亲后来跟我说,他从小蜗居在祖上遗留下来的几间茅草房里,地理位置偏僻,交通十分不便,买一包食盐来回要跑几里地,而且房子四面漏风,整个冬天都在凛冽的寒风中度过。直到父亲与我母亲结婚生子,夫妻俩不得已开始考虑住房问题。当时农村物资匮乏、生活极度困难,修建房屋并不轻松。恰好有一位兼任大队部(现村委会)会计的“赤脚医生”,他的家境较为殷实,也想建房。他选择与父亲合伙建房,还承诺先行代垫我家部分建房费用,他也是看中了木匠出身的父亲勤劳肯干、为人诚实的品行。
老屋凝聚着乡亲们的关爱和帮助,渗透着父母的心血。尽管家徒四壁,生活过得十分窘迫,但总算有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一家人其乐融融。年富力强的父亲也变得越来越勤快,除了逢年过节难得休息几天外,大多时间都在田间地头忙活。随着家庭人口的逐渐增加,老屋再也容纳不下一大家子人了。没过多久,邻居因变故急需用钱,要拆除变卖属他自己一边的全部房屋木料。无奈之下,平生少言寡语的父亲只得狠下心来,将我姐早早嫁人,花400元将邻居与客厅相连的一个单元房产买下。对父母当时这一做法,我姐至今仍耿耿于怀。若干年后,邻居向我父亲提出了原价回购房产的请求,老实巴交的父亲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其他原因,竟然同意了邻居这种有悖常理的要求,大家很是不理解。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弟弟妹妹在摸爬滚打中长大。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父母相继把我们送进了学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幢逐渐失去往日风采的屋子始终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陪伴我从小学到中学,直至参加工作、结婚生子。
在老屋生活期间,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无忧无虑的金色童年,一群年龄不相上下的孩子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顽皮十足:捉迷藏、荡秋千,钻狗洞、弹钢珠、玩纸牌,甚至背着家人爬上后山那棵高大的枫树,在茂密的树冠中效仿飞禽走兽,上蹿下跳,还潜入笔坪潭深水处捉河鱼……窄窄的田埂,弯弯的山路,都留下我和小伙伴们欢快的笑声和串串的足迹。
老屋永远是我心灵的港湾。参加工作之后,我一有空闲都会回家看望父母,农忙季节还会帮家里干些农活。只要一走进老屋,心里便感到十分踏实,一切疲惫、困惑与不如意顿时消散得无踪影,连睡觉都格外香甜。平时吃惯了单位食堂的大锅饭,总觉得不如母亲煮的饭菜香。父母在世的时候,每次回来,不管多晚,我都不用担心,骑着自行车直奔已亮着灯火的老屋。这时,母亲总会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冰糖炖鸡蛋,站在一旁催促我趁热吃。我有时候会提前告知父母归家的日期,有时也会突然出现在父母面前,他们又惊又喜,这时不管做什么,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边嗔怪边手忙脚乱地给我张罗食物。邻居们闻讯我回家的消息,纷纷围拢过来,老屋瞬间被人声塞满,大家天南地北无拘无束地海侃,直至夜已深沉才意犹未尽各自散去。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操劳一生的父亲在一次外出打工时,不小心从自行车后座摔了下来,并很早就过世了,留下母亲一人独守老屋。我和弟弟多次动员母亲进城与我们一起居住,但她执意要在老屋生活,我们只好顺从她的意愿,并在老屋的侧面建了一幢砖混结构、内带卫生间的小平房,方便母亲居住。但是“天不遂人愿,事常逆己心”。新房入住不久,已近耄耋之年的母亲突然一病不起,一周后离开了我们。母亲去世后,老屋顿时没有了烟火气,每次回家,凝视遗留在老屋的一件件生活用品,总有一股难以言状的酸痛涌上心头。
年少不觉家乡好,年老方知乡愁长。随着岁月的流逝,残破的老屋已在经年累月的风雨中寂寞地老去,只留下儿时美好的回忆和挥之不去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