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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7月31日

泛舟清流

●苏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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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秋天,在清流学习期间,我到过嵩口,是乘船去的。那时候,铁皮船还很流行,河道中驾一乘小船,约几个人,只是乘风,而不在于其他。龙津峡的清幽似乎就居住在体内,居住在内心里。一旦触及夏日里的炎热,龙津峡的清与静自然显化于内心。

来龙津峡乘凉吧,成为与清流同事约定的问候语。

从东门码头到嵩口的坝头,距离不变,情景不变,保持了多少年,一直就那样,等待着过往的行者。从黄石渡滩穿插过去的铁路大桥,看起来有些生硬,巨大的桥墩静静地守护着,从来就没有松软的感觉。倒是我们的游船泛划而过时,它的身影也波动起来,一波又一波地波动,浅浅地像在高铁上的感觉,左右之间,微微地显现一种特别的平衡。这种平衡似乎一直藏在龙津峡,藏在清澈的流水之间。青山与绿水,一直是亘古的存在,没有青山,何来的绿水,没有清澈的水,何来的绿意?

龙津峡保持着相应的稳定,才让清流的流水显现不一样的清幽。李兴旺是清流通,他说,这些年,龙津峡简而富,没有大规模开辟航运,只是相应地给峡区补充丰厚的鱼苗,平静的水域下面,生存着另一层生灵。鱼在龙津峡的水域间,它们与我们一样,活得自由自在。只有流散的钓客,偶尔把它们请出来,成为人们谈笑的鱼的故事。

鱼的故事与人的故事,都源远流长。在平静的水面上,我似乎看见一些影子从水面上漂浮而过。这些影子是谁呢?

1985年在清流学习期间,曾在老县城上流连,古旧的门槛,宽大的石护栏,几乎每一家的门面上都站着一位守护神。那时候,源于对唐代文学的兴趣,从而认知了曾任汀州刺史的蒋防。蒋防,字子徽,南兴人(现为江苏宜兴人),有《秋河赋》留名。清流的河道文化不仅仅在于龙津峡这片水域,缘于它的保护,其原生态显现出来的淡雅与宽容铺满了整个龙津河道。

两岸的绿树挤着,把绿意撑出来,往天空中横跨,在最狭小的峡谷间,它们近乎成功地挽成了一壁。偶然间露出来的人们活动的痕迹,像是站台上的站点,当地人说,他们是从附近村庄来的钓客的钓点,也就是钓鱼者的平台。一片丰盈的水域,让钓鱼者能不断地从中收到更多的渔获。在这片缓缓流动的龙津水域,蒋防曾经的《任公子钓鱼赋》又跳跃而出。他在这篇赋中直言:饵之大则鱼大,功高则禄厚,鱼也、人也。似乎人与鱼一样,这种人与自然相协调的感叹,在他的“一岸山横,半天云矗”的境界里,鱼与人,殊途同归。

如此想来,坐在游船的游客与水域里的鱼,都是可以放下心来,聆听两岸的流响。

2

龙津桥作为龙津峡的一个特定的起点,承载着这片水域的历史渊源。在清流的地方志上,我认识了水上特定的名词,舵师和梢龙。舵师属于远航的行船者,而梢龙则是本地的行滩者。在清流古有九龙滩,上下二十余里,每过一滩两岸石峡如同关阙,乘舟而下,如同天上而来,这种水势演化了清流独特的弄水者。

在唐代张籍的《送汀州元使君》诗里,有“为郡暂辞双凤阙,全家远过九龙滩”的诗句。这诗句演化而来的是九龙滩的峻峭和威严,同样也印证了清流行滩的久远。在何乔远的《闽书》记载,清流的勇士,行船于建州、南剑州、邵武等地,穿滩出峡,雷轰电转,显示了清流梢龙巨大的穿滩能力。也打造了旧时候行滩船只的独特形态。清流的古船船头大部分都用竹编,箬叶加固,在龙船赛事上依然能看见清流古船的模式。

与清流的古船一样,张籍远送的元使君也藏到古籍里,如果不是缘于这次采风,我也把元使君藏在记忆的深处。如同龙津峡,平静的水面下,清流的梢龙早已经成为历史,成为弄水者厅堂上的供奉神像。元使君,在旧志书上的记载为元自虚。自虚到郡那天,他的下属都发现有一位年八十的老者,自称肃老,家里的好几口人都住在自虚的官宅里,只是没有占据厅堂,下属说完后,肃老就不见了。后来,肃老又变成小老虎、再变成大老虎伤害了自虚一家。这种报应关系似乎是在解读自虚曾经有过养虎为患的经历。这种迹象让我们又看到了古时候的汀州清流山水。如同张籍的《送汀州元使君》诗句里的景象:“地僻寻常来客少,刺桐花发共谁看。”刺桐花发指的是泉州,从汀州而泉州,水路与陆路,遥之又远。从山而海,依水而行,每一条河道都向往着大海。传说,蔡襄守泉州时,有宁化(当时清流归宁化)的九龙道士投给蔡襄一份诗谒:“远远青青叠叠峰,峰前真宰读书翁。半壁冷落高宗雨,一洞凄凉吉甫风。溪隐豹眠寒雾露,井凋凤宿旧梧桐。九龙山下英雄气,尽属君王宇宙中。”第二年,蔡襄路过九龙庙时,回复了九龙道士的诗谒。这个典故依然,显现的是清流山水的清韵。

龙津桥下曾经有一块巨大的金乌石,大概是缘于它的光泽与石质所烙下的美称。与此石相对应的玉兔石,在老县城西凤翔桥下。旧志书上说,明成化年间,水位下降,可见其玉光泽,形圆色白,春夏或变青红。如此这般的两方巨石,似乎在提示着清静的龙津水域,藏着更多的河道财富。

穿石而成矶,矶落而生白水。此白水必为浪,浪成而生激流。

多少弄滩的舵师回家的时候,把小船靠在矶石间,摇晃而来的是简单的码头,这些慢慢消逝的影像沉积了远去的行者,水与山之间,如同将防、元自虚,如同蔡襄,他们的儒绩显化出来,跳跃成矶,润化一方。

3

阳光下的安澜亭依旧清风习习,略带古味的瓦檐似乎在指引着龙津水域的过往。几叶轻舟不再古旧,车水马龙下的时代,它们显得特别的简朴。也许正是这种简朴才显出龙津水域的真实。船止而水静,它们相挨着,是在等待,还是早已经有了归宿。

泛舟不再是谋生,而是放下心来的体验,体验简单又风雅的清风扑面。对于安澜亭间的风月是何等的雅致,曾经是江南知县的清流先儒王霖的《观澜亭看月》,就足够让人从李白与杜甫的境界中走出来。“是处皆宜月,亭空望更真。”仅这两句,谁还能悟得此情此景,谁还会从此而忘了曾经抬头望月的感悟?在王霖时代,这个背影是谁?王霖在诗歌中自己回答了安澜的意义。“来宵如有兴,应定泛觞人!”

泛觞者还是泛舟者,水与流觞同出一辙,沐泉与泛觞,虽不同道而达大成。清流泉多,温泉与冷泉,纵横而生。曾经的东峰泉瀑是清流的一大美景。有一座特定的泉眼叫角树泉,在龙津桥下。《闽书》记载,角树泉在晏公庙下,晏公具体是谁,已经没有人记得,只知是明溪的农家人。晏公在山间砍柴,听到耳边有轻声耳语,往回顾盼,看见一位道人,丢了半个桃子,晏公吃了半个桃子,却不见道人。晏公回家后醉了,睡了几日,就仅吃果实饮用泉水,脸色像孩童,能知道福祸,乡里人称他为晏仙。

查了史料发现,晏公是流行于明代的河神,与妈祖有等同的祈福崇拜。与清流山水相连的永安燕江北岸,依然保存着一座完整的晏公庙。晏公,姓晏,名戍仔,江西临江府汪江镇人,元末,以人才入官,明代朱元璋赐封神霄玉府晏公都督大元帅、显应平浪侯,是沙溪流域船家舟子闯滩过礁的守护神。

从清流行船而上建州邵武、而下福州的舵师与梢龙,他们有自己的神灵,有自己搏击水浪的内心的支撑。泛舟而行,遇浪破浪,风生而水起,适应自然的生存,才是泛舟者的初心。

一座亭子站起来,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清流河道文化的缘起,几乎在那些亭子之间都藏着清流的故事。望月亭缘于“龙津望月”的古景色而成亭!樊公亭也是源于渔沧潭的渔沧庙,渔沧庙供奉的是樊公,字号甫,为唐末的银青光大夫,以身防寇而战死。乡里人祀其于庙。时代久远,渔沧庙已不在其中,一座樊公亭子又显化了人们对守护清流水域儒者的追怀。

沐清风而怀远,倚古亭而泛觞。晏公庙记载:有伍姓者,凿池引竹,度龙津桥,以便里(乡人)汲,人德之。此伍姓该为伍晏吧,伍晏为南明与清初时期的人物,如此算来,龙津桥原为引渡之桥。此桥而烙下的龙津望月一直在波光中,引渡着人们的智眼和内心。

清流可养德,德厚而润万物。从宋元符元年(1098年)泛水而来的提刑王祖道,把清流驿站谋划成一座古城。他远去的背影似乎又飘浮在这片水域之上,幻化成泛舟儒者。泛舟于清流之上。

我倒羡慕那些垂钓者,守着一方平台,不在乎水面的波澜。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看见曾经在龙津水域泛舟的人,看见王祖道、伍晏,还有晏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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