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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5月22日

后曲 老三样

后曲村全景 (黄在锦 摄)

制种稻田丰收了 (黄在锦 摄)

●纪任才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尤溪县八字桥乡后曲村有三样东西远近闻名:稻田养鱼、杂交水稻制种、母猪饲养。我把它们称为后曲村的老三样。

提起稻田养鱼,《尤溪县志》(1989年版)对后曲村有着这样的记载:1983年,尤溪县水技站派员在后曲大队搞稻田养鱼试点,利用单季稻田养鱼103亩,产量1116.5公斤,平均亩产10.8公斤,养鱼田的稻谷产量平均比上年增加二成。《尤溪县志》还提到了时任后曲大队支部书记吴上藴,稻田养鱼1.5亩,亩产鲤鱼15公斤、草鱼种27尾,稻谷产量比上年增加四成多。

吴上藴已去世多年。我见到了他的儿子吴绍昌,现任村党支部副书记、村委会副主任。他对稻田养鱼记忆最深的是,在每丘田中间挖一个坑塘,大致呈四方形,长和宽约1.5米,深1米,坑壁贴着木板(防止泥土滑落),好像给鱼搭了个窝。田水较浅的,有时还不能把大尾鱼完全淹没。大尾鱼在稻禾间觅食,无法舒展开来,只好扭摆着身子,颇为费力地游动。有了坑塘,鱼就有了一个舒适的家。鱼从外边游入坑塘,如同融入大海,享受到自由自在的畅游快乐。抓鱼的时候,村人把田埂挖开一个口,把水排干,有的鱼陷在泥土里挣扎,大部分鱼迅速游向坑塘。村人只要把坑塘里的水舀了,就可以把鱼全部捉拿,一尾也不会遗落。

早在民国时期,后曲村就有了稻田养鱼。这里有一个习俗,叫“吃新”。吃什么呢?一碗新米饭,一尾新鲜鱼。每年新稻收成之后,人们把新稻晒干,碾出一些新米,先煮上一餐。吃之前,盛上一碗,先供在厅堂案几上,烧炷香,敬上天,敬祖先,感谢上天赐予的风调雨顺,感谢先人保佑的平安健康。这鱼呢,就是稻田鱼,与水稻共成长,同收获。

每年开春,卖鱼苗的就会如期出现在村里。他们是从闽南一带挑来卖的。鱼苗细小,像蚊子,按尾卖。育秧之际,撒了种子,也把鱼苗随水泼了出去。拔秧插秧之时,鱼苗长到了二三指宽,从秧田里捞起来,分散到各丘田里去。有人也学着育鱼苗,比如后际自然村的郑绍梗,挖了一口池塘,在清明前后,放进几尾鱼种,浇些粪便,扔几扇蕨类叶片,本地话叫“木鲜蕨”,学名叫珠芽狗脊。过些时日,鱼卵便如黑芝麻一样,粘附在叶片上。再过些时日,便孵化成了鱼苗。不过产量有限,不足以成为买卖的生意。本地人把鱼卵叫作鱼子。育鱼苗,叫bua鱼子。bua是指哪个字呢?我们猜测着,怎么也找不准贴切的字。

20世纪70年代,省农业厅派来一名技术员,叫布宏春,二十多岁,在后曲驻村有四五年时间。他知识丰富,手脚勤快,对稻田养鱼也很了解,并作了一些具体指导。在田间开几条水沟,四五十公分宽,通向坑塘,也称鱼路,使鱼的来去更加顺畅,也更加安全。天上飞的老鹰,有时会俯冲下来,把稻田鱼叼走。跑进稻田的鸭子,也会不客气地把鱼吃掉。有了水沟,这鱼一旦遇到危险,便急忙奔向水沟游往坑塘,方便逃脱。水沟、坑塘的出现,意味着秧苗只能插得少一些。不要紧的,水稻的间隔大了,稻子成长的空间也大了,长得更高更粗,产量还更多。这鱼在稻禾间左冲右撞,特别是稻穗抽花期间,很容易让花粉掉落,成了鱼的口福。因而,也把稻田鱼叫作稻花鱼,大多为鲤鱼、草鱼,也有鲫鱼,普遍都有一二斤重。

郑清备说,田中坑塘是个聚宝盆,不仅藏着鱼,还是个泥鳅窝。他出生于1973年,当时十来岁,最喜欢到坑塘抓泥鳅。把厨房里的笊篱偷偷带去,用它来捞泥鳅,捞上来的是烂泥,泥水漏去后,滑不溜秋的泥鳅,多得数不清。但是,这个笊篱平时是用来捞饭的,沾了烂泥,很难洗干净,也很难去除鱼腥味,免不了被母亲责骂一顿。后来就改用土箕,一土箕提上来,冲去烂泥,收获的泥鳅有二三斤之多。

那些年,农田刚刚包产到户,县里免费提供鱼苗,家家户户提着桶领鱼苗,都想多分一些,再小丘的田,也要放几尾鱼苗。秋收时节,并不把鱼全抓了,更多一些留在田里,等到过年时再抓,好让年年有“鱼”。人们走亲戚,随手提上几条鱼去,也很风光。到了90年代后期,由于使用化肥施肥、化学农药治虫越来越频繁,稻田养鱼逐年减少。到了今天,已不复再现。洋面田成为了特色种植基地,出现了鲜切花、辣椒、无花果等规模化种植。有些山垄田无人问津,一两年不耕种就成了荒田。有的田变成了菜地,有的田变成了鱼塘。比如郑建平,我在他家喝茶时,他告诉我他的田还养着鱼。他带我去看。在他家房子右边,有个田垄,叫下坑垄,有三丘田都蓄了水养鱼,最上面一丘最大,就是郑建平的。他在田里投放了六七十尾鱼。平时割些草扔进去,不去怎么管。过年时放水抓鱼,大的有五六斤重,大多有二三斤重,自家留一些,给亲戚送一些。

养鱼的田长的是制种的水稻。当时的后曲,还是县种子公司的杂交水稻制种生产基地。听郑起哲讲,后曲村的制种有基础,20世纪70年代就成立了农科队,由郑起哲负责,在县农业局工作人员驻村指导下,开始进行水稻品种试验田种植。尤溪县汕优63稻种,最早就是从这里出产的。1978年,郑起哲作为农技员代表,出席三明市第一届科学技术大会。在80年代中后期,他当过后曲村委会主任、支部书记,然后调入八字桥乡农技站做农技员,下村指导水稻制种和农业生产。

相对于一般水稻种植,制种收益更好,一斤种子可以换十斤稻谷,一百斤稻种价格比普通稻谷高二三倍。后曲村家家户户都乐于参与。虽说一年只种一季,但也非常辛苦,精耕细作,准确施肥,防治病虫害,以及割叶、剥苞、赶花、授粉等各个环节都不可马虎,都有严格的技术要求,且得全靠手工操作,尤其是剥苞,必须一穗一穗剥开来,大约有半个月时间,每天从早上5点干到9点,从下午3点干到天黑,而且是全家出动,男女老少齐参与。郑腾乐当时上初中,期间休学一年,跟随家人参加制种劳动,因为吃不消这种繁重的体力活,第二年自觉回到学校,从此更加刻苦努力学习,终于考上大学,摆脱了农村生活。在今年村两委换届中,他当选为村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从一名法院干部变为任职村干部,回到家乡为乡亲服务。

那些年,后曲人的日子也比其他村过得相对好一些,娶媳妇也比别的村容易,很多姑娘都愿意嫁到这里来。田里忙制种,家里养母猪。每家每户至少都养了一头母猪,同时养了两三头菜猪。每头母猪每年产崽两次,一次十来头,养到三五十斤,用板车拖着,前往八字桥、管前等附近圩场卖。人们靠养母猪赚的钱,给小孩交学费,为家里添置日用品。全村公认养得最好的,首推吴上堆和他的妻子王春花,当时养了两头母猪,每次产猪崽十二三头,比别人家产得多,关键在于养的过程中比别人家更用心,比如上山挖来中草药,和猪骨头一起熬汤,再喂给母猪吃。比如冬天寒冷,置上一个火盆,使猪圈保持一定的温度。对猪崽也是细心照料,猪崽长得精神,个头俊美,上市之前就被预先订购。他们养的菜猪,又肥又壮,每头有四五百斤重。靠着养母猪,给五个儿子都娶上了媳妇。他俩已80多岁,不再养猪,却坚持住在老房子里,种了很多冬瓜和南瓜,单冬瓜就长了几百个,很少拿去卖,经常送给人家吃。他儿子吴绍友在八字桥乡政府上班,同事喜欢吃就让他装一些随车带走。一同事回到城关,又送给邻居,从一楼送到七楼,把邻居们的夸奖和感谢带回给老吴。老两口听了,开心得乐不可支。

郑腾乐有个堂伯郑起辉,叫“阿形伯”,养母猪有一手,相猪崽更有一手,在八字桥一带,很多人都认识他。村里养母猪的,所产猪崽,大多来求他帮忙卖,甚至把整栏猪崽都交给他卖,经他出售的猪崽有几千头。他的相猪崽术颇为神奇,经他一看,就能判断这猪崽日后能养多少斤,上下相差无几。买猪崽的人喜欢找他,相中之后把猪崽买下,给他几元钱,算是答谢费。卖猪崽的人,见他说了一番好话,做成了一件生意,高兴得很,也会给他几元钱。他就凭着这一特长,赚钱养家。因为父母去世早,他弟弟郑起基从小跟他生活在一起,是他供着读书的,成为村里最早吃上国家粮的人,先后供职于尤溪法院、永安监狱。

后曲村还有养母猪的吗?有的。她叫杨晓玉,从新阳镇南芹村嫁过来的,二十多岁时丈夫早逝,执意留在后曲,靠养猪把三个孩子抚养长大,十几年前还建起一座全木房子。她的坚强毅力和吃苦耐劳,让后曲人敬佩,无不啧啧称赞。她年过半百,孩子都已成家,并在外面买了房子,她却继续待在后曲,坚持老本行,把母猪下的崽留着自己养,每一批都有几十头养殖数量。她大概是后曲村最后一位养母猪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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