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素琴
本期新人简介:
胡素琴,女,1988年1月出生,福建省朱子文化传媒公司影视编导。
二月二,龙抬头,我在离乡千里之外的闽中吃上了久违的野藜蒿炒腊肉。腊肉是年前妈妈晒好寄来的,野藜蒿是堂妹寄来的。春暖之后,她自己去河洲上采了一些,撕去叶子,放进布袋里,洒上水,顺风而来。一打开包裹,熟悉而亲切的味道瞬间唤醒了沉睡的记忆,独特又深刻。
乡愁如丝线,牵扯着乡音乡味。
藜蒿,鄱阳湖畔野草。“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诗经》中的“苹”便是藜蒿;“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东坡先生诗中的“蒌蒿”也是藜蒿。“鄱阳湖里咯几根子草,南昌人饭桌上变成了宝。”藜蒿炒腊肉,是赣北美食名片,也是广为传唱的地方歌曲;藜蒿作为野生植物,嫩茎可以用于烹饪,民间常以全草入药,具有广泛的药用价值,尤对妇女友好。
雨水节气,春雨绵绵,万物疯长。鄱湖之畔,尚未北归的候鸟散落在原野,星星点点,如棋子,似珍珠。藜蒿绿色的嫩尖钻出泥土,扒开枯枝杂草,见缝插身,努力往上蹿,争抢着暖阳和丝雨。早些年的春天里,农田里且闲着,一过春分,赣北湖乡的妇女们便夹着肥料袋和镰刀,带上冻米糖,坐着小渔船去几十里外的芦苇场打藜蒿。
打藜蒿是辛苦的,要弓着身子在干枯的芦苇茬里找刚长出来的藜蒿,被锋利的苇秆划破手是常事。割下一棵再寻下一丛,好容易凑够一把再起身放进袋子里,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打藜蒿又是幸福的,空气中弥漫着随镰刀拉动散发出来的沁鼻芳香,满载而归的渔船上,妇女们分享着劳动成果,评判着彼此的藜蒿品质,谈论着会不会有个好价钱。
野生的藜蒿打回来以后,是不好直接食用的,将藜蒿从袋子里抖搂出来,摊开在地,淋点井水,再装回有透气孔的肥料袋子里,用青石板压着。通常,青石板上面会再压一块石头,每天早晚淋一两趟水,目的是让野生藜蒿在重压之下吸饱水分,变得鲜嫩,吃起来才不会满嘴纤维。几天之后,红皮的野生藜蒿相继长出新绿的尾巴,原有的叶子也沤得差不多了,“撕藜蒿”的活儿便交给了孩子们。放学之后,少年们快速写完作业,接下来的时间便是和藜蒿“撕扯”——一手钳住藜蒿尾巴,另一只手轻轻撸下叶子,再掐去老秆,一根符合入菜标准的藜蒿就可以入筐了。撕藜蒿的过程是解压的,藜蒿的茎秆渗出的汁液染黑了双手,被看作是劳动留下的独特记忆,倒也不觉得难看。
那时候,是有小贩上门收藜蒿的,收拾干净的藜蒿更值钱。所以,孩子们撕藜蒿也是有收入的,也就乐意揽下这活计。
等到收藜蒿的价格没那么高之后,自己家里就吃上藜蒿炒腊肉了。赣北的腊肉属风干肉,小雪刚过,家家户户开始准备晒腊肉。整条肥瘦相间的猪肉,清洗过后,晾干水分,再撒上白酒、大把食盐,揉搓均匀,存入水缸,压上重物,腌制一夜。第二天早起,给肉条钻孔、穿绳,悬挂至太阳下,接受寒风暖阳的洗礼。待到冬至,历经了一个多月的风吹日晒,腊肉紧实而醇厚,风味十足,散发着勾人的香味。割下一小块,切成薄厚适当粗细大致的肉丝,瘦肥相间的腊肉煸出油脂,下入小米椒、蒜头碎、生姜末,炒香后倒入折成一寸来长的藜蒿,猛火翻炒,简单调味,出锅前撒上一把青蒜叶。野草的异香和油脂的咸香交织在一起,勾勒出看似寻常的家乡味。离家多年,便分外怀念这老味道。
如今,种植藜蒿遍布市场,它们高大、粗壮、白嫩。乘着电商的东风,不管多远也能买到家乡食材,我也能因此解解馋。种植藜蒿离开故土,失了野味,少了芬芳。然而,能在他乡忙碌后的午餐,吃上一口家乡味,幸运又知足。
吃着藜蒿回想,柴火“噼噼啪啪”,烟雾中的妈妈念着家长里短。儿时只道家常事,人到中年方知乡味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