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雪

露天大排档前，一点橘红色的亮光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是流星闪过？是流浪数亿年的陨石降临？是几光年之外的星球爆炸？亮光坠落，残存的火光与地面相撞击，扬起尘土——一截的烟头尚未熄灭。

地面零零散散的烟头来自不同品牌，拥有不同的寿命，有的直抵尾端，有的只吸到半截。它们之间的距离不相同，看似无序，实则紧密关联。用直线连接，我惊奇地发现，它们就像散落在地面的星体，组成了一个个星座，营造了自己的恒星、星群、星云、星系、暗物质、暗能量、黑洞……构建了又一个宇宙。

我拿相机，对准烟头还在燃烧的部位微距拍摄。指尖般大小的亮光出现在显示屏上时，已是陌生的图像，像用朱磦绘制的抽象画，明暗不一的火光，相拥相连，一大片烟丝的繁杂经络脱颖而出。很快，黄色部分减少，红色部分缓慢加深，就要进入奄奄一息的状态。我对着烟头吹一口气，画面饱和度迅速变高，色彩有了变化。吹气更多的那一侧明显打起精神，跳跃着，伸展着，欢愉着，另一侧在其鼓舞下，注入新的能量，逐渐苏醒。

图片放大，再放大，屏幕上显示的画面让我惊叹不已。这多像宇宙之网局部图啊？由众多星系和星云串联起来的丝状结构，包括大部分星系，连银河系也不例外，诞生于其中。那橘红色的亮光来自数十亿个先前看不见、未被发现的矮星系。科学家们通过极大望远镜观测了近一年，又花了更长的时间处理数据，才发现了宇宙网的痕迹。而我，好像就这么轻易捕捉到了。

那些烟头，被人亲吻，也任人踩踏，可以横卧于簸箕，也可以耸立在烟灰缸。它们才是“胸怀日月，满目星辰”的存在。我观察过它们落入地面的那一刻，带着火光的，是由氢气组成的发光“宇宙网”，已经熄灭的是藏匿着由“暗物质”组成的黑暗“宇宙网”，随时被风卷走的烟灰，也是由古老的类太阳恒星在即将死亡之前的阶段产生的。如果恰好遇到易燃易爆物品，这是两个星球的撞击，神圣而千钧一发。它们和很多天外来物一样，通过陨落来到人世间，聚集地面。

烟草残留物停留在物体表面，不断堆积，无法用开窗通风的方式清除。它们通过皮肤、呼吸道进入身体，我浑然不知每天会接触多少。每天又有多少来自宇宙的中微子从我的身体穿越，不分昼夜，每时每刻以千万亿为单位，大量穿越，我毫无察觉。燃着的烟头藏着星际光芒，是人类与宇宙融会贯通的一个佐证。如果没有宇宙，没有超新星大爆炸、伽马射线暴等顶级能量暴，谁会知道竟有如此多的子弹击中我的身体。如果没有与烟头相遇，我怎会知道，身体就是个宇宙，你看：耳蜗和螺旋星系中都可以看到类似的螺旋形状，细胞膜和中子星的外壳有相同形状，静脉网络和闪电分支的几何形状相似……记忆是炽热燃烧的星球，每秒以数千公里的速度，冲向大脑，产生湍流和冲击波。我无从知晓，它是气体物质燃料殆尽，走向了死亡，还是变成白矮星、中子星或者成为一个黑洞。它消失得无影无踪，如烟火般缥缈。

烟头依旧在燃烧，一如夕阳西下，阳光在收敛，红日在撤退，另一些事物，兀自明亮。